▪我一直觉得,张屏就像野兰花一般,所以写下这个。
▪1w+一发完
兰珏到宜平县本来只落脚一天,打算看看张屏就赶紧启程去其他各地巡查,但老天不作美,午时刚在张屏的面摊吃完面,嘴还来不及细擦,竟簌簌地下起雨来。
“大人不如去我府上先落脚,等天晴再赶路。”
张屏拿着抹布站桌子边上看他,脸上真诚的很,兰珏盯着他鬓角的雨水心想真是作孽。
“大人,大人!”没等兰珏回话,旭东和陈筹跑回来,还知道从街边买把伞过来给他打上,旭东气喘不已边擦着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汗的水渍边说:“大人,我已在对面客栈预订了位置,今日不如先行休息,明日再赶路吧。”
兰珏看看张屏,又看看给自己打着伞的旭东,再看看给张屏打着伞的陈筹。
“张屏说让我去他府上落脚…”
他话没说完陈筹白眼一翻:“他哪有府邸,他一个小小县令,就住在县衙后面,和我们之前在小耗子巷区别不大,不大。”
“好歹有个地方住,不然你来宜平住哪儿?”
张屏对他的话不赞同。
兰珏看他俩斗嘴只想笑
“这样吧,旭东既然已经预订,那我今日便去住一晚,明日需得早些启程赶路,和你住在一处不免吵你睡觉,现在你已是县令,每日应当诸多事务,我就不多叨扰了,等我返程再度路过宜平,我再来看你,那时你已安顿好,也熟悉这宜平大小事务,我再住你府邸,多停留几日,你当如何?”
张屏抿嘴不语,眼睛眨巴着,是他想事情放空时候的标准动作,兰珏笑开了,想伸手戳戳他缩进去的嘴角,突然他嘴角又耷拉下来,像泄了气的鱼腹,看起来很是失落。
“我离开你感到失落吗?”
兰珏本没想问什么,看他这副样子突然就把话问出了口,后悔已然晚了,只得等他回话。
“当然,”
张屏点头,像小拨浪鼓,兰珏知道这是不对他设防。
张屏继续说:“自我和大人认识以来,除了我去藦萝村那次,从未和大人分开这样久,心中当然有很多不舍。”
他说的很认真,仿佛在说什么至理名言不容人置喙,又仿佛只是一些平常话,他只是随口说了而已,兰珏承认他虽然平时看着呆傻,但其实只是心思纯洁,不似他总是怀揣很多弯弯绕,所以一到这种时候,他反而有点不懂他,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不是文字本身的意思。
兰珏眼神有一瞬间涣散,生怕他接下来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一旁的陈筹和旭东也愣在原地,陈筹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当时张屏问他与他是否是知己的时候。
“你这话…”兰珏想打断他一下,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屏歪歪脑袋继续说道:“您有胃疾,我本想着你去我府上…呃…县衙……呃我家里,小住几日,我还能再给你做点吃食调理一下,现下你要走的话,我也不拦你…”
“张兄!”陈筹扒拉他一下打断他的话,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张屏一愣,不解的问他:“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啊。”
陈筹心想你前面说那个就为了这一句‘我也不拦你吗,榆木脑袋!’
偏他还不好说,这俩人的事儿他可不好插嘴,只能傻乎乎的摇头,一边摇一边说:“没事儿,没事儿,你接着说吧”
你最好把兰大人气死。
“哦,兰大人,我想说我之前已经做好了一些吃食备着,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一会儿我给你送到客栈去,你此去最远应该要到塞北那边,那边天寒,记得多吃些热食,你喜好的酸枣糕我也有做,但这东西不可多吃,克制一些,我也不会给你多拿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语气笃定的很,大有一种你兰珏这次休想拿酸枣糕当饭吃我张屏绝对不答应的架势。
说罢又转头看向旭东:“你看着大人一些,叫他按时吃饭,可以随书信传给我,等你们回来路过……路过这边的时候我再做些别的。”
他说路过二字的时候似乎又被什么东西刺痛,皱了皱眉,但一时觉察不清,也只教心绪溜了走。
旭东满口答应,说着一定好好看着他吃饭,四人才在面摊前作别。此时的雨已经下的很大,张屏和陈筹一把雨伞显然不够,右边肩膀湿了大半,他像没知觉一样督促陈筹把桌子凳子搬回棚子里面,虽然已经被淋湿了许多,但这努力也聊胜于无吧。
回到县衙之时,陈筹换下湿透的衣衫,一边拍打自己沾满泥的靴子一边观察张屏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的样子,似乎一直在思考什么。他大着胆子状似不在意的问了句:“我说张兄,你和兰大人怎么有点别扭呢”
“嗯?”张屏回过神:“兰大人怎么了?”
陈筹眉毛止不住一跳:“我说…我说兰大人这一去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
他说完这话就眼见着张屏脱衣服的手一顿,脸色也暗了一分,眉头锁的更紧。
“是啊,不知道去边塞的日子长不长,兰大人有胃疾,日子肯定不太好过。”
“你就光考虑兰大人胃疾啊?”
陈筹就不明白了,这俩人把担心对方都写在脸上了,怎么就不能把话说到点子上呢。
“不然呢?兰大人聪明绝顶饱读诗书,旭东又武艺高超,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啊。”
张屏不解的问,他对陈筹的话不解,对自己心里一晃而过的东西也不解,他真的抓不住那是什么,只能任它遁去,并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抓住。
“没什么,是没什么。”
陈筹不管他,心想他跟着操这个心简直是自讨苦吃,这呆子除了探案哪里都傻,不知道兰大人看上他什么。
日子就这么过,过的张屏焦头烂额,那个面摊时常只有陈筹一个人在张罗,每天陈筹上午在县衙读一会儿书,因为他要准备下次科考,他暗暗发誓肯定要中的,还和张屏说等他考中就让皇上给他派到宜平,给他做管账先生,张屏说到时你都金科及第了,还想来我这儿做个账房,你可真有出息。陈筹不赞同,说有什么不好。于是他就每天这样,也权当陪张屏看县志了,下午就去面摊张罗,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陈筹回来的时候往往张屏还坐在案几前用功,他凑过去一看有时是在批注什么,有时是在写信,也有时是在发呆。
他问过张屏,难道说他就坐在这儿一整天吗?张屏说不是,白天的时候都在县衙断案,陈筹又问说这一个小小的县城有什么案子你天天断。
张屏曰:“前天李保全家的鸡丢了,说是张栋偷了去,报官查看之后只发现了吃剩的鸡骨头,李保全非说是张栋偷吃了,要叫他赔,我看了眼发现张栋吃的是鸭子;昨天何况报官说他家的宅基地被隔壁家占去三寸,非要要回来,这事儿不好解决,先拖着了,最近我这不紧着看县志呢么;今天有两件,一件是有人来报说县里的一个乡绅强抢他女儿叫我做主,我叫人来问发现两个人是你情我愿,劝了几句就先叫他们回去自己决断了,还有一件是县里那唯一一家酒楼的老板,过来和我抱怨李婶家的鸡蛋涨价,我和他分享咱们卖面时候的经验,让她给李婶盖了个新鸡窝…”
陈筹听的一愣,说:“行啊你张兄,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也能处理的一丝不苟认认真真的啊”
“我是县令,像你说的,一个小县城能有什么大事儿,那自然小事儿就是大事儿。”
陈筹佩服的点点头,之后每天出门的更早了。
日子就这么过,宜平县的县志张屏已经翻了3遍,宅基地的事儿也解决的七七八八,甚至提出了新的划分田亩的方式,在县里一些愿意配合的人家先行实验了一番,确保这种方法没有不公平之后在全县推行了下去。
日子就这么过,陈筹的面摊风生水起,一开始有一些人明里暗里说他因为有县令的关系才生意红火,陈筹开始很气,但他不愿意拿这事儿去打扰张屏,自己一个人发奋图强,靠着一张可爱的脸和抹了蜜的嘴哄的旁边上了年纪的摊主一个个对他和对孙子一样爱护,他们家面仍然是全县最便宜的,那些话说不起来,自然也就慢慢的散了。
日子就这么过。
一转眼宜平已经飘起了雪,张屏和陈筹给面摊支了个大棚子,好能把面摊整个遮起来。
有一天张屏终于得空来面摊帮两把手,这天也在下雪,下的还很大,雪花飘在空中像柳絮一般,随着风舞动,四散而去,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吃面的人不怎么多,只偶尔有一些赶路的,吃了这顿赶紧启程,去往别的地方,为了生计或是其他。
他正埋头和面,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以及有人凑过来他面前说:“素面二文,加蛋三文,一共五文,给你放这儿了。”
他一抬头,嘿,正是他心里刚在想的那个人。
“兰大人!”张屏晃了两下脑袋,好似晃掉了几片随风吹过来的雪花:“你回来啦,快站进来点。”
兰珏也笑,随着他的招呼走进里面,几乎和他贴在一起:“是,一晃也有三个月多了,但比上次你离开还是短一些的。我明日就进京面圣,也算圆满交了差了。”
“明日就走吗…”
张屏嘴角又耷拉下来,他这人好看透的很,开心不开心全摆在面上,此时就像…就像…
兰珏眼神扫到他面摊里面柱子上拴着的一只大黄狗,他看着陈筹仓促的跟他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然后就急匆匆的去收走了狗嘴里啃了半天的骨头。
“你呀你,一抱着这骨头就不想撒手!”陈筹笑着拍了下它的脑袋。
对,就像那大黄狗。
他看着对面的人又把嘴抿起来,他恍惚间也伸出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哒的一下,张屏呆呆地摸摸脑袋,他觉得有意思的很,又笑的更深了。
“明日我就走了,还不请我去你的府邸坐坐?”
张屏回过神来,哦哦的答应着,一边点头一边去牵狗,那狗一直回头看陈筹手里的骨头,张屏也回头,回头看兰珏有没有跟上来。
“怎么会养狗呢?”
还养一个和你这么像的。
兰珏扭头看着张屏的侧脸,感觉三个月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本身就年纪小,抽条的愈发快,只看肩膀已经能比他高出一点点。
“不是我想养的,是前些日子有人来报官,说这狗咬伤了他,非要我们帮着找到主人赔偿他的药钱,可这狗被牵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打的半死,根本找不到主人,或许根本就是一只野狗,后来我给治好了伤,就一直放县衙里养着,白天陈筹牵出来面摊,跟着蹭一口人家吃剩的面。”
“你倒是会从狗食里省钱。”
兰珏觉得他这人可爱,以前也觉得可爱,现下他做了县令每天被芝麻大点的小事儿缠的脱不开身的时候更可爱。旭东一直有与张屏通信他知道,旭东竟真的听了他一个小县令的话几乎每天都记下他吃了什么爱吃什么,隔三差五就写信给张屏,他知道了也不管,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但他倒是也不排斥,有时还能听旭东跟他讲一些张屏信里提到的琐事,他也觉得有趣便由着他们了。
一路走过,雪扑了他们两个满身满怀,兰珏看着张屏时不时低头看看狗,时不时侧身看看他的样子,又想起当年自己卖画的时候。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京城摆摊卖字画,我和清章,和墨闻都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兰珏说了两句,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人的脸色止住了话头:“算了,都过去了。”
“过不去。”张屏突然接话道:“兰大人何苦,我知道辜清章没死,还曾去滦县找过你,但你未见他。”
“旭东这也和你说了?”
张屏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点点头:“大人,他是不可原谅,但也实有自己的苦衷,那次他也算死过一回,若他找你真的是真心悔过,想与你…与你…”张屏嘴里突然打了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想与你重修旧好,你不妨也放下芥蒂,辜清章,他幼时是很善良的人,也…待我很好,我觉得他当年对你,并不是全然算计欺骗,你心里也明白,何苦这么折磨自己,他若真死了,你反倒能顺其自然的缅怀凭吊,现在这样,反而给自己找了许多麻烦,旭东说那几日你日日愁思,我不想看到这样。”
他眼神很认真,兰珏仿若被他灼伤,慌张的避开,又迎上去:“你当真这样想?不会觉得我…觉得我…”
觉得我出尔反尔,觉得我守不了本心……
“大人,我同你还有什么可怀疑,可介怀的呢。”
他太认真了,认真到兰珏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是说什么,是说他和辜清章,还是在说他和他自己。
“到了大人,这就是县衙,里面环境简陋,委屈你凑合住一宿罢。”
张屏打断他的思绪,引着他进了县衙
“不碍事”兰珏四处看看:“比我想的要好许多,就算常住也是个舒服的地方。”
“可惜”张屏低声言道。
“可惜什么?”
兰珏停下来问他:“是与我说话吗?”
张屏摇摇头,也四处看看:“您就住那一间,让旭东住你隔壁。”
“你呢?你住哪儿?”兰珏看出他指给他那一间应该是正房,看起来张屏平时应该是住那里。
“我住你右边隔壁”张屏手指随着他的话移动:“这间房没来得及收拾,你先住我的,我晚上要看一会儿书,正好叫人收拾好了再住。”
兰珏张嘴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他等着人收拾好住到旁边就行,还没等他张嘴,张屏突然想起什么,拉着他的腕子往他屋里走去。
“大人,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了,今早出门的时候只剩两朵了。”
兰珏被他拉的差点打个趔趄,跟着他去看那个东西。
“看,就是它。”
兰珏随着他的指引看过去,是靠着火炉摆了一圈的兰花,看着和他家中的不大一样,但看叶子应该就是兰花。
“这是?”
张屏兴冲冲的介绍道:“我们族中有很多古老的医术秘术,其中有一些很适合我们冬天用来御寒,我曾入过这边的山上采药,在山腰上发现的这种野兰花,采回来的时候还在开着,现下已经开败了,因为是野生的,花期已经长了许久,入了冬还能开,我又用火炉慰着,心想没准儿能叫你看到,没想到还真成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没什么波澜,好像平平常常的说了一些什么琐事,间或有一些兴奋的地方他就不时的看他一眼,但兰珏心里和添了什么火种一样噼里啪啦冒起烟来,胸口像团着一腔煮沸的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
“为了给我看吗?”兰珏盯着他,眼里的光彩在火炉中火焰的映衬下奔流不止。
“当然!”
张屏回答的很是干脆,火焰同样在他眼里跳跃,兰珏看着自己的身影和他眼里的火焰融在一处,明明灭灭。
“这野兰花,虽不如您家中的兰花名贵,也不知道能否有助您清梦的作用,但摆在这里您夜里不安时看上一眼,也许有用,何况我看见他就想起您,于是就采了回来。”
张屏蹲下身去轻柔柔的抚摸那一朵仍然开着的兰花,兰珏只觉得自己浑身打颤站也站不稳。
“你…”
张屏闻声抬头看他,两个人对视着,视线拧在一起,被人在空中打了死结。
“对了,旭东来信说您爱吃川蜀地区一道菜,我也试着做了,改良了一下不伤脾胃但味道差不太多,晚上做给您尝尝,您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张屏起身欲离去,兰珏一把拉住他,状似不在意的问他:“你当真没有别的什么要同我说?”
张屏凝神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了啊。”
兰珏一口气堵在胸口,只得放手:“好吧,那你去吧,我先在屋里歇一歇。”
张屏点头,余光瞥到炉子里的火变小了弯腰添了把碳进去,弄完这些才离开。兰珏看着只觉得心软。
默默骂了一句:你这呆子。
张屏走后兰珏缓缓坐下,靠着火炉,也靠着这几盆兰花,确实只剩两朵开着,看样子也是强弩之末,指不定明早就要落下来,兰珏急急忙把兰花挪着里火炉远一点,怕花落在炉子里最后他连个影子也瞧不见,但又怕离得远了够不上热气,教它连今晚都撑不过去,一手把花盆抱起来抱在怀里左看右看,这两朵小花颤巍巍的,就像他此时的心。
“兰珏啊兰珏,你就栽在这儿罢”
他摸摸那两朵小花,另一只手放在心口,能感觉的到那里热热的,跳动着。
晚饭时候张屏特地把饭菜给他搬到屋子里来,说和他在屋子里吃,怕外面太冷他受不了。
“我在塞北都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哪里受不得冷了”
兰珏一边打趣他,一边扬起衣袍轻轻坐下,果然他端了几道他在蜀地爱吃的菜上来,想来是旭东在信里同他说的。
“那是在塞北,你这不回家了么。”
张屏边搬凳子边说,没什么郑重的语气,就像说一件普通的事儿,好似兰珏在他这里已经住了许久一般。
“你…”兰珏盯着他看:“你平时也这么说话?”
“怎么说话?”张屏不解。
“罢了,我和你一个呆子计较什么。”
兰珏笑笑夹了菜吃,果然如他说的一般,改良过的,辣味不那么刺痛难忍,但味道却是更好。
“陈筹不来吃饭?”
“哦他和旭东出去喝酒去了。”张屏边说边给他加菜:“你尝尝这个,我们藦箩族记载的食补秘方,对胃疾有效。”
“你都做了县令,还有空看那些秘方研究做菜?”
“就偶尔看看,本身县衙事情也步入正轨了,平日里事情不是很多,左右要等你过来,就随便看看。”
“等我?”
“对啊,你走的时候不是说回来的时候再路过这边会过来吗。”
兰珏愣住了:“那如果我忘记过来了呢?”
“啊?”张屏也愣住,他好像没想过这事儿:“我没想过,大人既说了,便不会忘的。”
说罢还点点头,好似给自己肯定一般。
“是,不会忘的。”兰珏怕看到他那些失望的眼神,赶紧肯定了他的话,他愈发觉得他像狗了:“我在塞北给你带回来了一个礼物。”
说着他起身去拿,用锦布包裹着放在一个漆木盒子里递到他眼前。
张屏接了打开来看,是一个狼牙磨成的饰品,还保持着狼牙的形态,但把尖锐的部分磨了去,上面刻了他不太认识的花纹。
“这是?”
张屏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兰珏看了也开心。
“塞北的将军赠予我的,他们那里这东西多的是。”
“人家给你的,那你再送我,这不好吧。”
“不碍事,我多要了一个。”
兰珏把自己的链子从领子里面拉出来,也是一枚狼牙,比给他的稍微小一点,张屏起身凑过去看,凑的太近兰珏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被张屏抓住,他捏着他的链子左看看右看看。
“你这上面的图案怎么和我的还不一样啊?”
“不知道,我要的时候就刻了。”
兰珏把他推开:“给你就收着,哪那么多废话。”
张屏抿嘴笑着,捏着一枚小狼牙爱不释手的戴在脖子上,兰珏的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张屏一直盯着他脖颈处看,看的他脸热,胡乱的把链子塞进衣服里,让他赶紧吃饭,一根狼牙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
“我怎么感觉这图案我认识呢…”
张屏小声嘀咕着,鼓起腮帮子思索,想到了什么似的一瞪眼睛,盯着兰珏脸诧异更深了。
“大人,你不会给错了吧,这个才应该是你的,你戴的那个应该是给我的吧”
兰珏额角突突的跳,觉得他下一句准没好话。
果然,张屏说:“我这上刻的是你的名字吧,那个兰花似的图案应该是兰吧,塞北草原文化盛行,很多图腾都是象形的。”
“你…你真是…”兰珏扶着额头不知道怎么说他好:“呆子!不要就还给我!”
张屏心里咯噔一下,终于好像抓住了在他胸腔里跑了许多次的那个东西。
他愣愣的,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前些日子县里有一个乡绅看上了一户普通农户家的女儿,曾赠予她一支刻着自己名字的簪子做定情信物,那农户还来官府报过官,说那乡绅强抢民女,我就是凭那簪子看出两人实则…实则…两情相悦……”
张屏抬头看他。
兰珏顿时觉得尴尬,不愿再同他对视,也没办法讲话。
“大人您…”
张屏心里拽着东西,他想说点什么,但一时之间吐不出什么话来,他沉默着思索,似乎断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兰珏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不是他不说,是实际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空气也静了,门外雪还在下着,窗柩被断掉的冰棱打的啪嗒啪嗒的,火炉里的碳也呲呲的烧着,间或噼啪一声,本来那些不在意的声音一瞬间都充斥上来搅乱了空气,张屏只觉得心里乎乎作响,冷风好似灌了进来,但他实在想不到用什么填补,只得让雪水和冷风一齐倒灌进心里,混着对面兰珏的脸和他无奈又认命的目光。
气氛正僵着,陈筹从外面急匆匆跑过来
“张屏!张屏!有人来县衙找,挺急的,说他儿子丢了!你快去看看!”
“快带我去!”
张屏把链子下意识塞进领子里,回头看了眼兰珏,终是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大人您先吃吧,不用等我了,明早我再来给您送行。”
陈筹诧异道:“大人要走?旭东说…”
兰珏打断他的话:“明天要先回京中面圣。”
“奥奥奥好的好的”陈筹摆摆手:“我们先走了哈,兰大人见谅。”
兰珏点点头:“快去吧。”
我也清净点…
两人走了之后兰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心里艰涩的很,本不愿和张屏戳破,但这小子每每做出一些事来又叫他心思绕成一团解也解不开。这次去塞北,边关的将军与他父亲是旧识,听闻京中发生的事不免唏嘘,遂送了他一枚狼牙,兰珏想到张屏,就又向人讨了一个,还被打趣了一番。他委实没想过会被张屏看出那上面的刻字,他原以为这种图案似的字他都认不得,张屏更难领悟,没想到他竟这般玲珑心思,一下就猜个正着,还能举出乡绅和姑娘私定终身的例子做比,直教他脸面无处放。
他正想着,旭东进来,看饭菜都没怎么动,便问他:“大人,我看饭菜也凉了,不如我给你热热吧,张屏走时特意交代了”
“他去哪了?”兰珏没听见他前面的话,光听见说张屏走了,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啊?他不是去帮人找儿子了吗?”
“哦对,对对”兰珏复又低头
旭东摸不着头脑只看到兰珏领口没塞进去的那根皮绳
“兰大人,你把那狼牙给张屏了?”
“给了”
兰大人头又低下去一点。
“那你俩…”
旭东以为信物都送了俩人必是说开了吧
结果兰大人说:“看他意思吧。”
“您没说?”旭东愣住了,怎么就这点事儿两个人都不张嘴呢…
“我怎么说?他已然看出那狼牙上的字,还拿它与其他男女的定情信物做比,想必是能够猜到我的心思。”
“大人,张屏他就是个直脑筋,万一他再会错意?”旭东要急死:“您不会没看出来张屏的心思吧?”
“他什么心思?我判断不好,谁知道他是不是只是热心肠。”
兰珏挥挥手,叫他退下去,再难想这事儿一分一秒,他头痛欲裂,扑进床里闭着眼睛放空。这被褥想来是新晒的,还有一股子阳光的味儿,和张屏那呆子身上的一样,即使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夜晚也源源不断的递过来灼灼的热气,叫他心安许多。
或许这野兰花也有作用呢。
兰珏歪头去看地上的花,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一朵已经掉了下去,他急忙起身过去蹲下去看,那花就趴在地上,蔫头巴脑的裹了一身的灰。
张屏这边和陈筹去帮人找孩子,谁想到刚出去找没多一会儿,那报官的人就来叫他俩,说孩子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去东边的小溪旁边抓鱼,把衣服都弄湿了不敢回家,就一直躲在邻居家的稻筐里,想等衣服干了再回家,是场误会,打扰了大人休息很不好意思,等等等等说了一堆感谢的话。
张屏安慰他说找到就好,没什么事就都散了吧。
和陈筹慢悠悠地往回走,陈筹看出他兴致并不高,手还一直攥着什么胸前的东西,就问他在想什么。
“想兰大人”
张屏如实说道。
“啊?”陈筹一愣:“你和他说什么了啊?”
“我没说什么啊”张屏扭头看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儿七七八八说了一下。
陈筹张大了嘴,能生吞下一个鸡蛋。
“然后你就没说点什么别的?”
陈筹试探的问他,想说你这呆子别是把事情搞砸了吧。
“没有啊,你不就说有人报官叫我出去了吗。”
陈筹嘴角一抽,看他像看大傻子,随后又点点头:“没事儿,你还有救”
“什么有救?”
“你对兰大人,就没有点别的心思?”
陈筹心想和你绕弯子活活能把人急死,不如我直接问你。
“什么心思?”
张屏试探的回他,自己心里也有点不确定了,心思,他该有什么心思呢。
这山上的野兰花,和他府里的,哪能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兰花,都一样好看,野兰花花期还长呢”
听见陈筹的话他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自己心里什么意思啊?”
陈筹心想别是我自己会错了意吧…
“我…”张屏嘴巴抿的紧紧的,他心里的东西他一直拽着,这次没有叫它跑掉,一路上他把它剥了又剥,里面露出来的东西他一一琢磨清楚。
“看他意思吧。”
张屏答。
夜里太黑了,他和陈筹两个在路上走着,茫茫夜色如他的心一般,他一时间慌神,脚下跟着打晃,像喝多了酒。
陈筹扶他一把,发现已经到了县衙里,主屋的门前,房门开着,饭菜已然凉了但还未被撤走,兰大人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陈筹张张嘴想提醒张屏,但张屏已经冲了进去,陈筹看他一把把兰大人拉起来,着急的上下打量他,问他可有哪里不舒服。
陈筹闭上嘴巴默默的回了自己屋里。
这呆子,可能就是这么吸引到兰大人这朵金贵的花的吧。
“兰大人,兰大人你胃疾又犯了吗?”张屏捏着他上臂着急的问他
“无事,无事,我看这兰花掉了一朵,就过来看看,怪可惜的。”
兰珏推开他的手,两个人保持一定距离之后,兰珏才能按下自己被他一把拉起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屏看看地上的花,剩下了唯一一朵,看起来明早也会落下来:“花而已,不必…不必在意”
张屏余光看见桌上的饭菜还保持着他走的时候样子,想是他肯定没再吃。
“我叫人给你热热吧?”
“不碍事,一顿不吃无碍,太晚了,你也快些休息吧。”
张屏不说话,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兰珏也不催他,两个人互相看着,呼吸之间气息也交杂在一起。
“对了,那户人家的儿子找到了吗?”兰珏想起他出门的原因问上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很顺利?”
“嗯”张屏点点头:“又是个乌龙,不是什么大事儿。”
一时又无话,兰珏觉得张屏绝对是想说什么,于是笃定主意不如就等等他。
张屏心如擂鼓,手里攥着衣摆捏了又捏,嘴抿了又抿,慌乱之下碰翻了兰珏用的杯子,被子里的水洒了出来泼在他的腕子上,冰凉的水激的他心里翻腾。
于是他说:“大人早点休息,明早我再过来。”
他迅速的说完转身就走,没给兰珏留一点反应的时间。
听见他关门的声音兰珏才反应过来,这屋里只留他一个人,和刚才他出去办事的时候还不一样的感觉,兰珏觉得无力,眼神不知道聚在哪里才好,晃晃头把被人扰乱的心思暂时放好,坐回床上思考明日要不要不告而别。
他还从未被一个人这般搅扰过心神,张屏心里到底想什么,他很想知道又怕如果自己先挑明了,他如果反应与他猜想的不同,到那时可如何是好。
但感情这事,拖不得,他心里清楚得很。
外面的狗在狂吠,他听见张屏匆匆忙忙的跑过去,他能想象的到张屏蹲在狗的面前同它讲道理的样子,他一定说让它不要叫了,扰的兰大人休息不好,肯定又说今天已经给你吃了很多,怎么还饿啊…
兰珏听着那边的动静小了下来,知道张屏肯定妥协了给大黄狗拿了碗剩饭。
他笑出声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他推门出去喊他:“张屏!”
张屏手里握着狗的后脖颈,一看就是一副教训的架势,狗也不搭理他,哼哧哼哧的吃着碗里的饭。
“兰大人,是不是吵到你了?”
兰珏摇摇头冲他招手:“你过来。”
张屏放开狗在自己身上抹了抹,又觉得还是不干净,随手在院子里的水井处接了把水随意的洗了洗,井水凉的很,让他一下子想到他刚碰翻的那杯茶。
“兰大人,怎么了?”
兰珏侧身请他进屋,也没管张屏,自己在床上坐了。
“顺天府府尹的府邸是不是就在宜平县?”
“是”张屏点头“但就是已经荒了,之前的府尹嫌这边穷乡僻壤,结果去隔壁新盖了一个府邸,所以后面所有的府尹都去那边了,这边的就荒废了”
兰珏点头:“本来我不想先告诉你的,但想了想还是提前和你说一下,还得请你帮忙把那房子打扫出来。”
“嗯?”
“我这次回京面圣,之后就要上任顺天府府尹了,我想着也正好,府邸就在宜平县,又能时常来买你的面了。”
兰珏脸上挂着笑,盈盈的冲他眨眼睛
“您不去隔壁县吗,那边条件比较好。”张屏答他:“而且您从侍郎去做顺天府府尹,不是官降一品吗?”
“不打紧,我本就不贪恋官场,现下已没有父亲的冤屈需要我经营,自然…圣上让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他没说的是,这个顺天府府尹,是他自己和圣上求来的。
“你不愿我同你住在一处?”
兰珏又问。
“当然不是!”张屏突然急了,急的上前一步:“我盼着您还来不及。”
有时候张屏说话真的不经过大脑,兰珏挑眉,他想,再试几次,可能他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我…”
张屏又打磕巴,兰珏也不急,只说:“今天你这话不说出来,就不要推门离开了。”
张屏走上前去低头看他:“大人想让我说什么?”
兰珏看他表情,心道不好,这傻小子怕是琢磨过味儿来了。
“你说呢?”兰珏伸手把他领口露出的那个狼牙拽出来:“说吧,苦若。”
“你,你这叫狗呢?”
张屏低头看他握着自己脖子上链子的手,看他摩挲着,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握起来。
“兰大人,我不知道您怎么想的,如果您要住这边的府邸,我就叫人打扫好了等您过来,您要是想住隔壁县条件更好的,我也可以时常去看您,您…”
张屏说了一堆,兰珏等不及他,手上使劲一拽,拉的张屏俯下身来,两张脸对在一起
“兰大人!”
兰珏不回他话,狐狸似的眼睛被烛火映的亮晶晶的。
“兰大人,辜清章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他下午送信过来说想来这边找你,我当时没告诉你。”张屏眼神闪躲随口胡诌了一句话扔了出去,止不住的吞咽口水试图咽下自己的不安。
“你现在和我说这个?”
兰珏突然泄气,一把把他推开:“你走吧,这事儿我会自己和他联系的。没什么事儿明天早上也不用来和我送行了,我得早早起程赶紧进京,我看顺天府府尹我也别做了,像你说的何必自讨官降一品来这个穷乡僻壤…”
兰珏似乎要把所有的抱怨都对他这个呆子吐出来,嘴里一刻不停的说着,东一句西一句的扯,后面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他别开脸去够床里面的被褥,没看见张屏一瞬间通红的脸。
“兰大人!我喜欢你!”
兰珏动作顿了一下,他听见了,但他装着没听见,头也没回,直到张屏看他没有反应冲过来把他肩膀摆正,两个人再次对视。
“大人,我喜欢您。”
“嗯,我知道了。”
兰珏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拍拍他的脸。
“我不想您来做顺天府府尹只是觉得平白官降一品太过可惜,但如果您来,我也不想您去住隔壁县的府邸,那样离我太远了,这边环境也还可以的,虽然比不上兰府,但我会和陈筹好好帮您置办一些家居摆件…”
“嗯。”
“您想,如果您想就住在县衙也可以的。”
兰珏看他眼里浸着说不清紧张还是激动的情绪,又觉得他可爱了。
“你想我住这边吗?”他问他
张屏点头。
兰珏觉得他更像小狗了。
“想我和你住在一起?”
“是”张屏点头:“您有胃疾,住我身边我还能时时看顾着。”
“除了这个呢,没有别的原因吗?”
兰珏就想逗逗他,看他能说到什么地步。
“还有…还有就是我说了我喜欢您,您和我同为男子,也没有什么贞洁可守,我阿娘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和他时时在一起,记得他的喜好和习惯,了解他的脾气秉性…”
兰珏看他认真的样子笑出声来:“还有呢?”
“还有…还有…还有就是…”
张屏呼了口气,好像做了什么大决定。
兰珏还没反应过来,张屏已经低下头在他嘴上啃了一口,然后落荒而逃了,留下一句:“大人想听的我已经说了,我走了!”
兰珏瞪大了眼睛笑倒在床上,想起什么冲着门外大喊:“你不是要和我住一起吗,怎的跑了?”
兰珏盯着那朵兰花,觉得它好似开的更娇艳了,也许能一直开下去也说不定。